黑暗中仿佛有光。
这是一个纯白色的空间，不，与其说是白色，不如说什么颜色也没有，也许人类的眼睛无法辨别这样独特的景象，只好便用白色替代，草草了之。
她想了很久，最后才在记忆中想起，不知多久前，她似乎来过这里。
什么都没有，什么都看不见。
“汝已经死了。理论上似乎如此。”
片刻后，空灵，柔和的声音传来。
“汝以不详之躯，与昭示审判天平之英灵战斗，本源枷锁化作了齑粉。”
“什么意思？”
北野下意识把手放在腰间，却发现自己赖以为生的武器不在身边。
长剑呢？
不知为何，在这里她没有了愤怒，也没有了恐惧，她觉得异常平静，仿佛曾经经历的都只是一场梦，一场无关紧要，终将会醒来的噩梦。
这里温暖，舒适，没有凡尘的扰攘，也没有斑斓得令人作呕的色彩。
很缓慢的，一望无尽的空间里浮现出了一个窈窕的身影。她穿着农妇的服装，包括头巾，粗布衣裳和方便干活的靴子。
“汝已经死了。作为凡俗的汝，死了；作为神祗的汝，挣脱了束缚。”
她走向北野，看不见表情，却又是那样深刻的忧伤；她把手放在北野的脸颊上，没有温度，既感觉不到冰冷，也感觉不到温暖。
她们站得很近，只是这样贴着，额头几乎要碰到一起——过了一小段时间后北野才发现自己还在流血，从腰部，胸前，手臂上，眼中，从伤口里流淌出来，尔后在接触到地面的一瞬又消失不见。
浴血带甲的人形，美丽的农家少女，形成让人叹息的凄冷画面。
北野低着头，看着脚下。
她不敢看向对方的眼睛。
她在害怕，本来是没有这种情绪的，但她开始害怕了，害怕在和对方对视的瞬间，会失去什么，会想起什么。
“诸世轮回，皆作不详，无路可去，无家可归；所爱之人，皆作齑粉，珍视之物，归作虚无。汝诸世遗憾，不知圆满，既非生，亦非死，不消不灭，不增不长，为天地所束缚，侍三界而游离，归途何方，无从知晓，唯有双眸，窥见真实；千里追逐，徒劳无功，万里跋涉，前路遥遥。曾高居神殿，与吾长生相伴，为世界逐离。”
农妇退后两步，那些话语仿佛是歌声，委婉动听，绕梁不绝。
“我不懂。你能换一个说话的方式么？”
但北野是个诚实的人。
“汝在寻找什么？”
“不知道。大概是一个人吧。”
她在地上坐下，一只手扶着额头。
很久没有这样放松过了，过往的十几年里，每一天她都在高强度戒备中，随时准备拔剑战斗。
但她知道这里是安全的，虽然不是家，但很安全。
农妇在她面前蹲下，离得还是很近，那头金灿的长发和天空一般颜色的瞳孔让她看痴了，仿佛很熟悉。
“吾名杰茜-帕罗雅佳尔，曾与汝在小镇缔结婚约，汝遗忘了吗？”
北野摇了摇头，表情有点茫然。
“吾有数名，一作户田山晴羽，二作杰茜-帕罗雅佳尔，三作‘祝福’之神明，与‘不详’双生同体，司掌世界，维系至高平衡。然而跨越三世轮回，蹒跚前行，未曾停下，苦难加诸吾身，病痛长随左右，此之一症，或曰思念。”
“......”
北野沉默不语。
她不懂。
“你病了？”
片刻后，她缓缓吐出三个字。
“吾或许病了，也许是思念汝的陪伴。孤独者与孤独者相拥，自古以来便是如此。神祗遭到流放，无处可去，如磁石两极相吸，如剑甲不离不弃。”
“我很孤独？”
北野有些困惑。她不觉得自己孤独......至少，至少......
她下意识想去摸一摸那熟悉的剑柄，却想起武器不在身边。
“吾终究分崩离析了，来到哥伦弗斯......”杰茜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，“吾的等待化作了摇曳的植株，吾的自我为少女所继承，吾对自由的渴望化作了一匹独狼，吾对的神格的执念化作了至高无上的权柄。”
“......你裂开了？”北野疑惑地看着杰茜。
“大抵如此。”杰茜哑然失笑，“吾既是逝去了，亦是转生了。前世因果种种还请遗忘——终有一日吾等将再次相遇，那时吾等将远离灾祸，长居田野，观青空而高歌，叹星尘之不弃。”
“你能换一种说话方式么？我听得很幸苦。”
“汝幽默如初。”杰茜-帕罗雅佳尔笑了，她深吸一口气，轻轻揽住了北野，“汝曾和吾说过，思念，是否？车水马龙的繁华都市，空旷寂寥的小镇农田，苍黑绝望的茫茫大地，皆无法让吾等永不相见。我等曾高居神殿之中，共治世间。不详遭到驱逐，祝福便同样无法幸免。人类愚蠢，不知世间岂能单有祝福而无不详？祝福将永随不详左右，此之一道，谓之平衡。平衡之倾覆，世界之灾劫。”
“啊，大概吧，虽然有说过的话我也不会惊讶就是了。”
北野把脸埋进杰茜的怀中，感受着恍若归宿般的舒适和宁静。
片刻后，她松开手。
“......杰茜？”
她的脸上没有了一点的杀气，只剩下二十几岁女性的纠结和泪痕。
她似乎又变回了北野玄，那个无忧无虑的高中生，而不是行走在废土和血水上的邪恶骑士。
杰茜口中的神格并没有影响她，也许早在数万年前当他们还是神明的时候......假如真的是这样，便早已厌倦了这一切，只想成为凡人。
“汝应当走了。祝福的神灵已经死了，此处乃是吾留下的一抹神识，终将指引汝，指引卡尔蒂斯-杜克，远离灾祸，远离神明种种。祝福与不详之神的愿望，汝等应当实现。”杰茜擦去北野不知何时流下的泪水，身形开始消失。
“......杰茜？”北野试图伸手握住她的手腕，却什么也抓不到。
她困惑，疑惑地看着杰茜的消失，仿佛被遗弃在路边的小狗，茫然失措。
“吾等终将相遇。”
杰茜的影子变成了漫天飞舞的点点发光碎片，好像镜子，又好像花瓣，飘飘零零。
这些碎片升起，让她想起了0和1组成的电脑代码，象征着一切的分崩离析，回归最初的模样。
“我会找到你的。”
北野在地上坐了一会。
她不知道要去哪里，但不远处出现了一道门扉。没有迟疑，她便踏了进去。
“我会找到你......一定。”
......
......
此时的天地间，所有的一切都在崩裂。
战场的幻象，铺满街道，屋顶的落叶，空中刺眼的火光，都在消散。
本源消失了。
不，伯爵记得很清楚，那一剑不仅把北野的长剑砍断了，也斩碎了那些奇怪的枷锁。
他有很不好的预感。
驱动风元素阵法向远处疾驰的杜克伯爵忽然慌张了起来。
在释放出烟雾术式后他便落到了一条小巷里，随手烧掉身上的长袍，把面罩收进口袋，再昂首挺胸地走到大街上。
该死，该死，自己好像干出了不得了的事情......过往从来没有遇见过北野这样强悍的敌人，也不知道自己身上那尊骑士之灵竟然强到这个地步。
想到北野，他就觉得自己头发又白了几根。
北野不死，卡尔蒂斯就要进入菱镜深渊。
北野死了，全世界都会知道卡尔蒂斯的守御者是黑枫叶骑士——她还是逃不开被处死的命运。
该死的光明教会，这个圈套让北野成为了拯救卡尔蒂斯的唯一希望，简直是天大的讽刺。
杜克伯爵面不改色地走着，一边在心里飞速盘算。他尽力收敛身上的气势，让自己看起来像只是出来视察情况的。
这下怎么办？
他试图感知北野的气息。
没有，什么也没有，包括那不详的本源，也不见了。
对了，还有那头蠢龙......布罗娜女王的后代，她一头撞向了大教堂，最后体力不支，被旅者用绳圈一下套住，也不知道现在情况如何。
这一切发生的很快，结束的也很快，王都最大的混乱，大概就是明天医生要忙的焦头烂额，处理各种摔伤和骨折了。
现在自己也没办法插手这些......卡尔蒂斯已经在伯爵府里很安全，那么现在只需要找到北野就好了。
希望她活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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